一块狸猫饼

speechless

【雷安】囚笼(上)+(中)

全文:3w+

★原作皇骑if线,雷皇和他的骑士

★雷狮第一人称视角,存在原作世界观剧情的致死量魔改,以及时间线和事件重置,改动均为本人私设,一切为剧情服务

 

*预计阅读需半小时左右,请合理安排时间!

*前文的4k在二月份发过,本文中有所改动,且考虑到文章完整性,故一并放出,请见谅——

 

Summary:雷王星与圣殿骑士团达成了一笔交易,安迷修成了雷狮的骑士。

 

 

(上)

 

十五岁时,我开始承担替安迷修压制诅咒的义务,作为雷王星与圣殿骑士团之间的交易,在神使授意下,雷王星皇族元力被用于诅咒抑制领域的研究,与之相应的,圣殿要挑选一位圣殿骑士成为未来雷皇的手中利刃。履约期长达三年,听上去是很不错,公平公正互利互惠,仅需牺牲两个倒霉蛋,就能换两方势力头顶那块破败不堪的牌匾多一层金漆。

 

只可惜雷王星的皇储是我,而圣殿骑士团挑中了安迷修。

 

<<

 

我和安迷修的第一次见面称不上愉快。刚被父皇从厄流区逮回来的我,只一眼就认出面前的刺猬脑袋就是半小时前同我大打出手的家伙,他右眼眼底乌青,我下巴挨了一拳——平手。

 

大殿上,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装不认识。安迷修皱着眉走上前,生硬地冲我行骑士礼,喊我殿下,他那副吃瘪表情让我差点笑出声。我幸灾乐祸地受了这通礼,回以一个纡尊降贵的点头,心里开始盘算日后还要让他向我行什么大礼,下巴还在隐隐作痛。这小子脸色不怎么好,大概也意识到刚刚在厄流区过招的就是未来三年的效忠对象,雷王星三皇子给他第一印象实在不怎么样,因此礼行得不情不愿,殿下也喊得咬牙切齿。

 

不久后的册封仪式上,神使的虚影飘在我们两个头顶,注视安迷修单膝跪在我面前,冰冷眼神从黑袍底的阴影投射。安迷修低垂着头,亲吻我的手背,逐字逐句背诵早已准备好的宣誓誓词,庄重地做出属于圣殿骑士的承诺。

 

这通大礼实打实地做了,我却毫无领受的兴致。安迷修没有戴头盔,我盯着他头顶的棕色发旋出神,迟迟不愿给予回应。神使在看着,两只黑洞洞的窟窿悬在背后,随时准备钉过来,肩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沉沉压着——祂在威胁我,册封典礼两位主角的意愿明显不在祂的考虑范畴内。那目光逼迫我走上前,为安迷修佩上雷王星的骑士肩章,再用银剑依次点过他的左右肩,做完这一切后,我如释重负,内心油然而生一种莫大的荒唐感:真讽刺,就好像他宣誓效忠的报偿是被君王亲手砍去头颅一样。

 

我们两个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配了对,好比给豢养的牛羊牲口配种,没人问过我们乐不乐意。尊贵的雷王星王储和神圣的圣殿骑士,想必会是神使统治下的一件大新闻,能霸榜星系时报头版头条三天三夜之久。然而很少有人知道,王位继承人当时最想做的其实是把王座和王冠都砸个稀巴烂,而所谓骑士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安迷修甚至前一天才接受圣殿的封授——一个被推上来领这项苦差事的傻瓜。

 

单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两个简直“天生一对”!

 

安迷修很快就明白了给皇子当贴身骑士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尤其是给我这种顽劣皇子。只是碍于圣殿骑士身份和合作关系,纵使他再板着脸,眼底的厌恶也需藏得严严实实,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我是他名义上的上司,三年履约期内,安迷修就算是捏着鼻子也要为我效力。这可是他说出口的誓言,是对自己的心与道义起誓的东西,起码宣誓时的虔诚是真真切切的,安迷修背出那些东西的样子认真到可笑,一字一句都像是咬在心上。

 

事实上我对他的印象也没好到哪里去,交易开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看他都像是在看一台披了人皮的监控,能跑能跳会说话,指示灯还是绿色的,绿得人心里发毛。圣殿这几年凋敝得越发厉害,名义上虽仍效忠于创世神,实际恐怕早就纳入神使麾下了,鬼知道他是来向我效忠的,还是来捅我刀子的。

 

抱着互相忌惮的想法,我几乎不召见他,眼不见为净,我身边不缺侍奉的人,一个外来骑士对我来说可有可无。除每日必要的问安之外,我们见面甚少,关系就这么闹僵着,权当没有过这个交换来的家伙。若不是父皇为了向神使交差,有意拉近我们两个的关系,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档子乌糟事。

 

避无可避的不单单是面子应付,力量神使会定期派人来抽取皇族成员元力用于实验,此外,安迷修身上的诅咒还需得我亲自压制,这是交易中最重要的部分,一月两次。他右臂上那些黑色纹路像烧糊的章鱼触须,诅咒发作时能从小臂蔓延到指根,烧得焦黑一片,看着异常唬人,实际上用元力一电就四下溃散了。说是压制,做起来倒也轻松,我瞧安迷修神志清醒,一点儿也不像被侵蚀掉理智的样子,据说诅咒的威力会随着年岁增长而加剧,这就不得而知了,想来也不会麻烦到哪里去。

 

凭心而论,安迷修是个合格的骑士,强迫症一样的礼节、十二分的毕恭毕敬,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问题是有些过于合格了,至少我从没见过有谁能在不到二十的年纪活成七八十岁的老头模样!他身体里好像藏了个机械钟,滴答滴答响个没完没了。刚到雷王星那会儿,安迷修每天早上准时准点起来训练,雷打不动风雨无阻,骑士学徒时期的习惯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似乎这样就能使他暂时忘记自己身处异乡了。

 

我旁观过几次安迷修和雷王星骑士一同训练,看着看着突然来了兴致,好奇这个所谓的圣殿骑士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安迷修还不太会驾驭元力,从创世神那里获得这份力量才几日的光景,师父不在身边,只能靠自己摸索,连运作都滞涩。我想起父皇的嘱咐,即便是和安迷修做做样子也好,以便保全雷王星和圣殿两方的体面。安迷修的师父也肯定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因此我叫他过来时,安迷修照做了,收起训练用的剑,冲我规规矩矩地见礼,低声问询: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有什么吩咐?我咧开嘴,笑了:“你不是才向我宣誓,要做我的骑士吗?”

他点点头,眼睛亮得剔透,面上依旧平静地说:“我会执行您的一切命令,成为您手中利刃。”

好啊,我扬起眉毛,笑得愈发灿烂。那就证明给我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

 

我同他打了一架。作为上次厄流区平手的延续,我没有任何悬念地赢了,安迷修被我拧着胳膊,重重摔在地上,下巴挂了彩。

 

你这是怎么啦?起来啊。我用脚尖踢了踢安迷修的胸口,弯下腰打量他这副狼狈模样,讥讽道:“先前在厄流区也没见你这样差劲,想来圣殿骑士也不过如此。”

 

安迷修挣扎着爬起来,半跪在我面前,被小自己一岁的男孩击倒的事实令他平静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他有些咬牙切齿:“因为您是皇子殿下。”

 

“哦?所以呢,意思是你在放水吗?”

我居高临下瞧着他,不假思索:“是我的身份让你不敢对我下狠手喽?”

 

他低着头,没有出声,但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安迷修并不怎么服气。

哈?明明是你自己学艺不精,怎么反倒要给我头上安一个胜之不武的罪名?我眼里的厌恶更甚。要知道,就算没有那层下对上的顾忌,他也决计赢不过我。安迷修体术固然厉害,同雷王星最优秀的骑士相比也不遑多让,可我五岁就能使用元力了,元力对身体的强化超乎寻常,他暂且还不懂得其中奥妙,催动的方法根本是错的,体内的元力流乱作一团,横冲直撞活似没头苍蝇,完全是在帮倒忙。

 

以后你做我的陪练,明早八点在训练场等着。

我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雷王星针对皇族的元力训练格外严苛,和与生俱来的元力磨合是每个皇室成员的必修课,往往要磨合上好些年才能做到收放自如,细如狮鬃宽如江海,半点差错都不能有。安迷修来之前,我的训练项目是:用元力击碎空中高速移动的靶标无人机的保护罩,同时不能波及周围任何干扰项哪怕一个零件,这就好比命令狙击手在几百米开外干掉绑匪,且要求绑匪身边的人质必须是全须全尾的。

 

同他交手完那几下后,我确定了安迷修耐力一流、爆发力一般的特性,正巧适合做个抗揍的沙包。我和他刚好相反,拖得越久对我越不利,厄流区头一次交手就是犯了这个忌讳。那时我教训了几个欺负卡米尔的小混混,要怪只能怪那群阴沟里的老鼠不长眼,我用脚踩住其中一个不要命家伙的脖子,警告他们:想活命,以后最好离我弟弟远远的,我牢牢地踩着,那人的求饶一概没往耳朵里去,只消再用一点儿力就能让他身首分离。这一幕刚好被跟随师父来雷王星的安迷修看见了,秉持着那可笑的骑士精神,他就这么跟未来上司、也就是我结下了梁子。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感慨,“多管闲事”这四个字还真是长在他骨头里的毛病,非得被他带进坟墓,风干成一把灰才算磨灭。

 

自此,安迷修的日程里又多了一项,几乎占去他一天中五分之一的时间,我猜测这跟和他接受诅咒压制的感觉差不多,反正都是挨我电,区别仅在于挨电时情不情愿而已。好几次训练半途中他诅咒发作,受我噼里啪啦一通电后就恢复正常了。我突发奇想没准可以省去两周一次的压制,随即被父皇和圣殿以胡闹为理由一并回绝。

 

慢慢地,安迷修对元力的掌控逐渐上了道。陪练不仅对我有益,也在潜移默化中帮助他掌握元力,我偶尔提起自己幼时练习元力的感悟,安迷修拎得清轻重,一声不吭地听得认真,他一面充当人形沙袋挨电,一面仔细观察我的进攻方式和元力流动。安迷修学习能力很强,基本功又扎实,进步自然飞快,强大元力和强大体术的叠加只会是成倍的强大。创世神似乎对他格外偏爱,所以格外的要考验他,赋予他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又要试炼他能否承受冰与火的巨大冲突,普通人若经受不住,便是冰融火熄、两败俱伤,而安迷修算不得普通人。他在短短几个月里掌控了这股力量,甚至学会了将元力凝结成实体武器。

——是对漂亮的双剑,一蓝一黄。

 

我出手越来越重,他挂的彩却越来越少,倒像是专门琢磨出一套用于应付我的打法,专注于让自己少受伤而非弄伤他人。安迷修还是不肯放下对王储身份的忌惮,非得等我一道强硬命令下去才敢动真格,剑光与雷电争锋,胜负又变成了五五开,我赢一回他赢一回,像两个在排名上较劲的学生。我们之间的关系总归是有所缓和,他知道是我帮了他,往后面见我时脸上多少有了些颜色,不再总是板着脸了,大概是觉得我这个皇子和他期许中的君王模样终于有了将要重合的迹象。我倒是无所谓,随手之劳,陪练的沙袋当然是越结实越好,软弱之人不配成为我的手中刃。

 

唯独有一点让我很在意,安迷修似乎因此对我生了点不该有的期望,以至于每每看见他眼神里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时,我总要忍不住去批驳,安迷修在想些什么我不完全清楚,但我很熟悉那种眼神——外来的期许是最坚固也最柔韧的丝线,过多地积攒,将人层层裹住、只能按部就班照着茧壳的模样长。我不愿作茧自缚,于是下意识要否定那种眼神,在心底质问了一遍又一遍:你对我的期望到底是什么呢?安迷修,你也同他们一样期望我顺从命运安排,做个神使想要的雷皇,成为别人手中傀儡吗?

 

你又懂得些什么呢?

 

交易满三个月时,我给他批了假,准许他师父师兄来雷王星探望。安迷修见到日思夜想的亲人,激动万分,巴巴地往人跟前凑,献宝似的召出新得的双剑给他们看,上面的元力附着比平常训练时还要亮几分。他师兄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他在雷王星适不适应、雷蛰那小子的弟弟待你好不好?末了还欣慰地感慨小安长高了。安迷修穿着雷王星骑士的制服,眼眶红了一圈,一一地答过去,说“还适应”,又说“殿下待我很好”,绿眼睛都有点湿润,像只和主人久别重逢、呜咽着拼命摇尾巴表达思念的小狗。我这才算从他眼神里看出来点十六岁少年人的意思,原以为安迷修心理年龄早已年逾半百了。

 

他自顾自地跟两位亲人说话,我则是不动声色地瞧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一方面觉得好笑:安迷修啊,原来这种傻瓜表情也会出现在你脸上,另一方面却萌生出一段恐怖的念头——安迷修分明是我的骑士、我的所有物,他的一切本当属于我,也应该由我支配才对,可他这样强烈的情绪却从未在我面前展现过。这不公平,怎么能算是完全的效忠呢?

 

这份念头甫一冒头,便预留下一颗种子,在我脑海深深扎了根,随时准备破土而出,它令我不寒而栗,却也足以令我兴奋。

 

<<

 

我开始频繁地出逃,去港口、去厄流区,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王宫一时半刻。

 

论起逃离王城,没人比我更有发言权,这是我在所有课业里最为钟爱的一门。除了前几回时间预判失误被雷伊逮回去之外,剩下的每次都精准把控在许可的边界线内。自从雷王星发生变故后,它的外围防护罩就不怎么坚固了,真难为我亲爱的姐姐,明明在舰队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拨冗来陪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摸出规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早上从围墙这头翻过去,晚上再从另一头翻回来,赶在他们兴师动众去逮我前回到王宫,哈,失踪的三皇子殿下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自己的寝殿。猫鼠游戏匆匆走了个过场便落下帷幕,台上的剧目换成“狼来了”。

 

我暂时不指望通过这种方式逃出雷王星。真这么做了,神使必不会善罢甘休。背后没有周密的计划,出逃充其量不过是小打小闹,成功几率好比用风筝飞上太空,只有傻瓜才会相信。我单纯把这当成是一种无伤大雅的玩乐,或者说:出门透气。

 

雷伊私底下警告过我,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布伦达。能用这三个字称呼我的人屈指可数,对此我的回应是:当然,二皇女殿下。

 

她冷哼一声,似乎在因不成器的弟弟要成为未来雷皇而感到不可理喻。我仔细地打量她,眼前这副面孔与我每天早上在镜子里见到的有六七分相似,紫色眼睛更是如出一辙,雷王星皇族遗传基因强大到令人咋舌,仿佛是要与之相匹配,脚下这座王城是整个星球最为坚硬的地方,它缺乏土壤与流水,干枯、顽固、冷硬如坚冰,唯一能与之媲美的恐怕也只有踩在其上之人的心了。

 

渐渐的,绝大多数人都没什么意见了,王储出门透气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更何况我还没开始一走了之的实践,就连父皇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亲爱的小儿子雷狮去厄流区的次数还算少吗?

 

除了安迷修,见鬼的安迷修。

 

 

“这回轮到你来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了吗?”

我坐在王城城墙上扔下这句话,双腿悬在外面。做贴身骑士的这几个月,安迷修头发留长了,后脑勺的位置蓄积出一股小辫子,像截从头骨里冒出来的棕毛尾巴,我拿食指拇指捏个圈眯眼往里瞧,安迷修的刺猬脑袋被牢牢框在其中,不大不小刚刚好,依稀可见他脸上的隐忧之色。

 

实在好笑,我晃着腿,心说:我自找麻烦,你来装什么好人?又没人要求你一天二十四小时看住我,我要是你,巴不得离惹是生非的皇子殿下越远越好,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支起腿,摆出往下跳的架势,临了又冲他轻蔑一笑:“想阻止我,那就先跟上来吧。”

随即翻身,一跃而下。

 

安迷修追上来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快一点,大概是当机立断卸了那套碍事盔甲的缘故。他只着便服,跑起来不会被叮当作响的铁片拖缓速度,狭缝也能轻而易举地钻进去。我闷头往上次和卡米尔所在的第九街区跑,一路上专捡人多眼杂的路,安迷修磁石似的缀在我身后,灵活避开一道道的障碍,维持在一个既不会跟丢也不会令人太过反感的距离,这种事情他做来很熟练,似乎是打定主意要陪同三皇子殿下来一场微服私访。离第九街区只剩一条街了,我既甩不掉,索性由他跟着。

 

“囚犯都有放风的时间,”我放缓了速度,负手走在前面,悠悠地说,“哪个星球的王储待遇还不如囚犯?可怜,可怜。”

这两句感慨并不能打动安迷修,让他心甘情愿地与我同流合污,反倒是不知道碰到哪处开关了。

 

“您需要监管,殿下。”他轻柔但坚定地说。

 

“我是不是记忆错乱了?”

我停住脚步,转身,不无讽刺地开口,“监管?听上去我怎么反倒成了你的监下囚?我记得圣殿安排的分明是位骑士,不是典狱长。”

我反过来质问他:“所以我的放风时间还剩下多少,‘长官’?”

 

“在下会一直跟在您身边,确保您在日落之前回去。”

样板式的标准回答,好生无趣,我觉得自己在和一台冷冰冰的机器交流,这台机器会自动规避掉全部有风险的答案,将它们当做干扰项扔进垃圾回收站,即便风险时常与乐趣挂钩。

 

可惜那时我想法太少,手脚也拘束,除了无关痛痒的嘴上互呛外,找不到整治安迷修的有效法子,只能兴致缺缺地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反正这次出门也不是为了和他斗嘴的,转而开始思考回去后给他使什么绊子来扳回一城。我左转右转,拐进一条巷子,敲了门。

 

卡米尔不在第九街区。

他原先落脚的屋子空无一人,东西陈设大都完好,只是人不见了。我隐隐觉得不妙,下意识喊了两句卡米尔的名字,无人应答。我这个弟弟不是爱开玩笑的性格。一个糟糕的猜测逐渐成型,并在安迷修捡起床底只裂了壳的相框递过来时成了真——这是卡米尔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那孩子向来把它藏在枕头底下,没道理会出现在脏兮兮的床下。相框上沾了层灰,不是自然积蓄的灰尘,更像是摔到床底时蹭上去的,痕迹还很新,他应该没离开太长时间。

 

安迷修识趣地没有多问,二话没说跟我分头去找,他刚开始可能以为我在私闯民宅。我们俩找遍了街头巷尾也没找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跑到哪里去?我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天色快黑时,终于从一个乞丐口中问得了点有价值的线索。那人缩在墙根,面黄肌瘦,嗫嚅着说昨晚看见几个人在那条巷子附近晃悠,为首的那个右脸上有条疤,厄流区通缉令上刊登过照片,貌似是前不久流窜到雷王星附近的羚角海盗……我心一沉,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直奔最近的港口。安迷修从口袋里抓了一把钞票塞进那乞丐手里,低声说了句谢谢,随后快步跟上。

 

离预定的回王宫时间快到了。

 

“你想阻止我吗?”我头也不回,脚下生风。

“不,愿和殿下一同前往。”

安迷修声音依旧平静,平静得像在宣布我放风的结束时间。我默许了他的跟随。

 

羚角海盗团带走卡米尔的原因分外简单,无非是想从传闻中的皇族“私生子”这里套取些有用的情报。前几天晚饭时我听雷伊谈到过:雷王星外围来了一支海盗,嚣张至极,敢挑衅雷王星的皇家舰队,被她以牺牲两艘小型船舰的代价击毁了左翼的动力舱,又俘虏了不少人,我从作战记录中看到过那艘海盗船的影像——一艘大型星舰,外壳被漆成暗红色。现在看来,剩下的家伙八成是狗急跳墙,也不动脑子想想——不被规则承认、连雷王星王宫都进不了的孩子能知道什么情报?没办法对我和雷伊雷蛰动手,所以只能打卡米尔的主意。

 

我感到出离的愤怒,卡米尔是我的弟弟,理当同为雷王星尊贵的皇子,仅因他的母亲违背了力量神使定下的所谓“规则”,便要他流落街头、得不到皇室应有的待遇,到头来又要遭受此等无妄之灾。该感谢昏沉的天色、以及安迷修只是跟在我身后,瞧不见我此刻阴云密布的脸色,皇家礼仪教导我喜怒不形于色,不要为一时的冲动而动怒,统治者不应该把情绪写在脸上,以免让手下人猜出心思好恶。我捏紧拳头,指节按得噼啪作响,克制住心头怒意,心下忍不住反驳:那不一样。他们但凡敢动卡米尔一根手指,这群海盗的祖宗十八代都得跟着陪葬。

 

在偌大港口找到一艘左翼受损的飞船并不容易,但缩小范围,将限制在维修中心停泊的飞船,那就简单不少了。动力舱损毁后的舰艇无法维持长期航行,不经过修整,他们无法离开雷王星。功夫不负有心人,傍晚时分,那艘名叫羚角号的海盗船果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电晕了两个维护中心的工作人员,借他们的工作服和通行证一用。临登船前,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安迷修忽地伸出一只手拦住我。

 

“怎么,你要反悔了吗?”

我一路上都没说过话,开口才意识到声音沙哑得吓人。安迷修摇摇头,左右手有光芒一闪而过,他主动上前一步和我对调位置,示意要用双剑来为我开道。

“随便你。”

 

通行证在替我们打开舱门后彻底报废了。我没打算伪装到底,这群海盗也没有蠢笨到察觉不出维修人员被调了包,潮水似的涌出来,举着枪破口大骂,要给这两个擅闯宇宙海盗据点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这是我头一遭见识安迷修那两把双剑真正地指向敌人,金色光剑旋成一架高速运转的扇叶,极灵巧地弹开所有攻击,他挺拔地站着,漂漂亮亮地挥剑,很有个正经骑士的样子,果真如同他说的那样替我开了道,看来这家伙除了跟我顶嘴之外还是有点用处的。

 

搞出的动静太大,羚角号的安保系统很快被触发,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条海盗船,走廊上的海盗越来越多,前后都有杂乱的脚步声,被包围只是时间问题。

 

“请交给在下来解决。”

安迷修不动声色地向右跨出一步,牢牢地将我护在身后,警报的红光从他手中剑滑到地板上,像未干的血。我不疑心安迷修的实力,知道即便我不出手,他也能游刃有余地应付这帮杂鱼。只不过——这种难得的好机会怎么能让他独享?

“好啊,”作为骑士守卫对象的我忽然扬起一个笑容,“不过安迷修,要不要来玩个游戏?”

 

我不急于立刻解释游戏内容,抬手,瞄准那盏最碍眼的警报灯,五指用力一握,瞬间将那玩意隔空击了个对穿,电流顺着线路烧毁散布在各处的安保装置,半个飞船的通讯陷入瘫痪,警报声戛然而止,终于消停了。我舔着嘴唇,不紧不慢地补上未完的话,“分头行动,我左你右,前面汇合,谁解决掉的家伙更多,谁赢。”

——积分游戏。

 

安迷修知道自己就算不答应也没辙,他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因此没怎么犹豫,点头应下这份游戏邀请,还不忘从双剑里分出一把送到我手里,是那把拥有着深海颜色的剑。他手腕内扣,递出方便抓握的剑柄一端,冲我飞快地眨眼,说了句“您需要武器”。意图再明显不过——既要公平竞争,又要确保皇子殿下的安全。我接过他的元力武器,顺手掂了掂,看似纤细的剑份量却不轻。我又试着往里面注入元力,剑身微颤,如同照明灯管一截截亮起来。

行吧,电导率也凑合,能用。

 

再亲密的同伴都不一定能共享元力武器,安迷修怎么就笃定皇子殿下会用他的剑呢?我掂量着这把还算趁手的兵刃,挽了个起手式,太久不用剑,连动作都有点生疏,好在无伤大雅——安迷修还真猜对了,剑术课是我的入门级必修。虽然皇家这套和骑士团教的剑术不是一路的,宫廷剑法往往优雅有余实用不足,劈砍、刺击、斩削,很多动作繁杂而冗余,花里胡哨的,比起杀人更像是在炫技。雷王星皇族都没有自己的专属武器,许是创世神认为与生俱来的雷电元力已然足够强大,无需依傍身外之物,因此我没必要像他那样老老实实地挥剑。

 

不过安迷修都把武器双手奉上了,我也不介意拿来一用。比赛到底是比赛,老好人安迷修将一半的获胜筹码拱手相让,我总不能拒绝他吧?

 

没记错的话手里这把剑叫凝晶,啧,安迷修的起名品味真是有够糟糕的。坚冰似的冷刃,缠绕着电流,被我一剑迅速送出,“噗嗤”一声,几乎没受到什么阻力地没进离我最近的那个海盗的胸口,像面包刀穿透黄油那样轻松,从他后背冒出蓝色的尖。这一下没把控好力度,扎得太深,可能卡在肋骨之间了,我摇晃了两下才拔出,带出些飞溅的猩红。那人顷刻毙命,连声惨叫都发不出,身体软烂成一滩稀泥,活人和死人不过一剑之隔,我后撤两步,躲开横飞的血沫,奇妙地想:原来血肉之躯就是这个手感,看来人类和魔兽当起靶子来并无什么分别,前者甚至要更柔软一些。

 

有了这一剑的经验,我对电流的注入量有了数,略做调整,让电流在剑尖没入的即刻炸出血窟窿,免得拔剑时再受什么阻碍。凝晶表面温度极低,血水几乎是刚沾上去就凉透了,织出一道斑驳的红色霜花,从上一个人胸口拔出,霜花成型,再刺入下一个人的脖颈,霜花又融化。我分神看了眼这场比赛的竞争对手,发现他也在看我,眼神里带点不可置信,仿佛是难以想象我一个尊贵的皇子,杀起人来竟能如此淡然。

 

安迷修手里那把剑与我这把分别代表了两个极端,流焱烧灼得发白,血水还未滴到上面就变成了一团蒸腾的红雾,留下难看的棕黑色痕迹。他出手还算克制,拿捏着让人丧失行动能力与丧命之间的分寸。呵,多余的怜悯之心,他会注意下手不要太重以免取人性命,我可不会——这群海盗既然选择挑衅雷王星、绑走卡米尔,那就得做好死亡的觉悟。

 

亡命徒早晚都要死的,与其未来死于火拼或是审判,不如现在就死在我的雷电下。

 

他的光剑趁手归趁手,效率实在低下。我挥挥手放出的电能瞬间把不知多少人送进地狱,要不是考虑到卡米尔尚且不知所踪,谁会舍弃“把人劈成焦炭”这种方便快捷零风险的做法?围上来的海盗们见上来的是两尊不好惹的杀神,一个两个纷纷逃窜开来,到底是惜命,没有多少悍不畏死的气节,不肯白白做了剑下亡魂,原本堵塞的走廊一下子变得通畅无比。

 

殿下。安迷修突然开口叫我,拿剑的手悬停在半空。我顺着他剑锋所指看过去,安迷修脚边瘫着一个快晕死过去的海盗,他掰过那人的脸朝向我,展示出右半边脸上那条蚯蚓状的疤痕。

 

“哦——”我拖长音走过去,想起第九街区那个乞丐,半蹲下来,随手抹了把脸上溅的血,“那孩子被你们关哪了?”

疤脸脸色惨白,嘴唇和腮帮子哆嗦了半晌,愣是没哆嗦出半个字。还在走廊上的海盗此刻全没有能站立着的,横七竖八排开一溜,这其中半数被安迷修打晕、半数被我捅成了尸体,所以勉强算作是平手,又是平手!我不爽极了。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我手腕一翻,拿凝晶点了点他的左半边脸,微笑着威胁,“再给你三秒钟,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么,不介意在你左边弄出个一模一样的。”

 

血流成河死人过膝,此等惨烈场面任哪个正常人看了,语言功能都得不灵光上一时半会儿。倒计时读秒开始,剑锋寒气逼人,在皮肉上凹陷出一个小坑,再多用一点儿力就能挑出底下藏着的青色血管。他脸色由白转青,仍是颤抖着说不出个所以然,话说不利索,命还是要惜的,疤脸手指僵硬地抬起,指了个方向——飞船中控室。

我挑起一边的眉毛:“没骗我?”

他拼命摇头,挪动着身体往墙角缩。

“那门禁系统呢?”我又问。

他稍镇定了一点,指指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虹膜识别。说完扶着墙就要站起来替我引路开门。为了自己活命而出卖海盗团的情报,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买卖。

“很好,明智的选择。”

我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把剑从他跟前移开,隔着沾血的手套拍拍这可怜虫的脸,感受到手底分明的恐惧,随后起身,后退半步,一剑封喉。

 

死得这么轻松,算是便宜你了。

我咬着手套还算干净的一角,慢慢地扯下来,随手丢在这具没冷透的尸体上,好似剥掉一层干枯的死皮。丝质手套不吸水,血一泡就变得滑不溜秋,实属碍事。我用随身带的匕首撬进他眼窝,小心地旋转一周,切除内部连接的神经,完整地摘出一只眼球,紧接着是另一只。这玩意很快就会腐烂,除非把它们泡进防腐液,或许该准备个球状玻璃壳来装这脆弱的胶状物,怪我出门太急,没想到此行还要用旁人眼珠子充当海盗船的门禁卡。我端详一番这位仁兄的眼球,虹膜黯淡无光,收藏价值极低——还是不要浪费防腐液和玻璃壳了。安迷修默不作声,在旁边充当一个沉默的看客,他又在盯着我看,绿眼睛一眨不眨,眼神复杂,好似要在我脸上瞧出朵红花来,是我脸上血没擦干净吗?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你也想把眼球扣出来给我当装饰品吗?我蹙眉,扔过去一个眼刀:“别告诉我杀人对你们圣殿骑士来说是件多新奇的事。”

 

安迷修很快从走神状态恢复过来,摇头否认,又干巴巴地找补:“殿下的剑,使得很漂亮。”

盯着我看了半天就冒出句这个,这算是他对我剑术的单方面认可吗?我有点想笑,但忍住了。剑柄蒙了一层黏糊糊的血,它刚被我用来像串肉串那样一连穿了好几个海盗的膛,我嫌脏手,把剑扔给安迷修:“还你,不稀罕了。”

 

凝晶在空中转了两圈,被他稳稳接住。剑上挂的红色霜花好似在血池里泡了三天三夜,安迷修拿袖口蹭了又蹭,光剑在他的安抚下停止委屈似的颤动,我瞧见他那副心疼的模样,更好笑了。这可是安迷修自愿借给我的,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掌控元力,少不了我陪练的功劳。你的元力武器我不过是用上一时半刻罢了,何必如此小气?最后这句话我说出来了,安迷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精彩至极,我愉悦地听他磨着后槽牙,憋出一句违心的“殿下请便”。游戏平手的不快登时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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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米尔情况不算糟糕,除了手脚被绑久了有点麻之外一切良好。我们来得还算及时,羚角海盗刚准备对他刑讯逼供,警报就响了。我替他解开缚在身上的绳子,先前受的腿伤还没好利索,松松垮垮缠着几圈绷带,他半张小脸埋在围巾和帽子底下,闷闷地说着抱歉大哥,让您担心了。安迷修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红痕,主动提出要用元力帮他冷敷一下。卡米尔警惕地往后躲,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示意没问题,他才犹豫着乖乖把手递过去让人握住。

 

安迷修轻轻捂住卡米尔的手腕,小心地把控着温度,没有现成的冰袋可用,降温需得持续且缓慢地释放元力,这是项精细的活计,元力在打斗时可以无所顾忌地释放,许多人仅拿它当破坏的工具,却不知克制比释放更难。安迷修俯下身以便更好地缓释冷流元力,从这个角度能看清卡米尔被帽子和围巾遮挡的眉眼,他越看越熟悉,很快便认出了这个和我有五分像的孩子——我们初见后不到三秒钟就大打出手的那次,卡米尔在场。

 

“殿下,他是…?”

“他是我的弟弟,雷鸣。”

我脱口而出,连带着我弟弟的皇族封号雷鸣,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禁忌。卡米尔在听到那两个字时身体颤了一下,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我本想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可手上沾的血腥气太重,怕熏到小孩,只好作罢,改换成冲他挤了个眼。

 

“雷…鸣?”

安迷修低头思考,手上动作不停,绞尽脑汁搜索脑海里有关这号人物的内容,自然无果。他一介外人,来雷王星的时间不过三个月,这种皇室秘辛没有知道的必要。我适时出声打断他的思考:“得了吧安迷修,兄弟姐妹而已,有什么值得稀奇的,你不也有个哥哥吗?而且和你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那是在下的师兄。”安迷修下意识纠正。

“差不多吧。”我耸肩,表示自己不记得了。

冷敷完毕,卡米尔活动着手腕,有些拘谨地跟安迷修说谢谢。

 

安迷修从我们两个截然不同的反应里猜出个大概,心领神会地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问我:既然事情都解决了,可否请殿下回王宫?我微微一笑,急什么,来都来了,不去海盗船驾驶室坐坐怎么行。岂不要显得他们待客不周?

 

羚角老大可能也分不清我和他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海盗了——他被我用从安迷修那里抢来的剑钉在驾驶室的墙上,像只被图钉穿透躯体的肥硕苍蝇。这下安迷修要额外保养的武器又添一把,他被我从手里抽走流焱(这名字也够垃圾的)时没有一点防备,注入雷电元力后一拳轰上去加速,火花带闪电一路爆鸣,这招连双层保险门都不在话下,更别提脆弱不堪的人类身躯了。我专挑他肩膀位置掷过去的,令他动弹不得,又不至于迅速流失生命。在夹杂着破口大骂的惨叫声中,我饶有兴致打量了一圈飞船面板设施,抚摸操纵台和那些按键,能在雷伊指挥的舰队围攻下全身而退,的确是艘不可小觑的船。

 

“船不错,归我了。”我心情大好地宣布。

 

船舱内除卡米尔之外的家伙都以一种“他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看着我。羚角老大估计没想到自己一介海盗头子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打劫走了船,瞪圆了眼睛,连骂声都被震惊停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脑海里一个声音告诉我,令我每根骨头都战栗。飞船面板显示:动力舱早在我来之前就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了。我现在完全可以把船开走、驶离港口、彻底摆脱雷王星。为什么不呢?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成功几率比“用风筝飞上太空”高多了。

现在,只需要搞定一个问题——

 

“安迷修,有没有兴趣来当宇宙海盗的后备役?”

我做出了我有生以来最诚挚的一次邀请。

他要么答应,继续陪我“胡闹”下去。要么拒绝,但我不接受后者,上了我这艘贼船就没有反悔的路可选。

 

“殿下,您这是要抛弃星球和子民吗?”

意识到我没在开玩笑时,安迷修神情变得严肃。我深深皱起眉——他知道自己这种自以为是的语气分外惹人讨厌吗?

“是又怎样?”我挑眉,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不,在下是不会做海盗的。您也不会。”

安迷修的态度冷下来,生硬地说,“跟我回去吧,殿下,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如果我说——‘不’呢?”

我被他这番义正言辞的话搞得有些火气上涌,向前逼近一步,电流噼里啪啦响,“你要用你的剑押送我回王宫吗,安迷修?”

安迷修是那对双剑的真正主人,他能把剑柄递给我,自然也能让剑锋指向我,剑柄与剑锋,只在他的一念之间。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起来,我想起积分游戏里的平手,在这儿同他打上一架来决定胜负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安迷修不准备用武力逼我就范,他收起元力武器表示自己不想打架,嘴上也依旧守礼:“在下不敢僭越。只是为确保殿下的安全,在下来之前已经通知雷伊殿下了。”

 

“您是离不开港口的。”

他目光炯炯,直截了当地给我的想法打了个大大的叉号。

 

仿佛是为了印证所说的话,羚角号雷达检测出有成批的飞船在靠近,皇家舰队很快接管了这里,将整个港口围得水泄不通。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会被安迷修给摆上一道,计划泡汤自知跑不成了,我又气又笑,指着他的鼻子,好像头一遭才认识他一样,连说了三声“很好”。

你最好祈祷日后不要落到我手里,安迷修。

 

熟悉的高跟鞋声,不回头都能知道来人是谁。

“你们来得可真够慢的。”

我只得收好临时起意的出逃想法,抱起胳膊,故作嫌弃地说。

“布伦达,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

专程赶来收拾残局的雷伊深吸一口气,活似在审讯犯人,她停住了,耳朵底下挂着的一对星星耳坠却没有停止摇晃,外头的惨烈景象想必已经看见了。

 

作为主谋的我一点儿也不客气:“你指的是我‘单枪匹马解决了一整船海盗,顺便把他们的船抢过来了’这件事吗?”

安迷修在旁边重重地咳嗽一声。我用眼神狠狠剜他一刀,他马上闭嘴不吭声了。

“好吧,两个,是我们两个干的。”

我鼓了鼓腮帮子,将一半的功劳拱手相让。

 

“然后呢,你的下一步计划是?”雷伊又问。

“不知道,反正不是被你抓住。”

我摊开手,无聊地嘁了声,“搞清楚,我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皇女殿下非但不感激,怎么反倒要向我兴师问罪?”

“感激?感激你搞出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给我吗。”雷伊气极反笑,“我是不是还得问你想要什么奖励了?布伦达。”

我撇撇嘴,摆出一幅无可救药的模样:“报酬也不必多,就这艘船,我的了。我凭本事抢来的东西,不准充公。”

 

“呵,冥顽不灵的你。”

她评价,显然不单要冲我兴师问罪,另一位也有份。

 

“安迷修,你就是这样看管三皇子殿下的?”

雷伊冷冷瞥了眼立在一旁的骑士,安迷修立刻半跪下来,一五一十坦言是如何让三殿下以身犯险的,言辞恳切、事无巨细,临到最后还恳请治自己一个看管不利的罪。他今天挨眼刀挨得快能把自己片成百八十来片了,我幸灾乐祸之余难免觉得愤懑——合着他还真成典狱长了。

 

雷伊在审讯方面还挺有一套的,熟知要从心里防线弱的墙角开始挖——何止是脆弱,安迷修简直是不打自招!和盘托出的速度倒是快。审完骑士这个从犯就该轮到我这个主犯了。

 

“半个月禁闭。”

雷伊下了判决书,无情地将我的嘴硬和抗议一并无视,她环视一周,将在场的人尽收眼底,意味深长地说,“布伦达,身为未来的雷皇,你应该明白雷王星的规则。”

 

她指的是谁我再清楚不过。我的姐姐实在太懂该如何拿捏我了,知道什么样的话题能戳中我的软肋,让我没心思跟她开无用的玩笑。雷王城不会轻易接受一个“不被认可的存在”,以至于连一个小小的名字都要剥夺,那两个简单的字在他们那里成了唯恐避之不及的蛇蝎。我慢慢敛了笑容,目光如刀:“你知道——如果我成了雷皇,你会是什么下场吗,我亲爱的、姐姐?”

 

她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不以为意地回答:“那我倒要期待那一天了,未来的雷皇陛下。”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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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的禁闭很是糟糕,被关在房间不能自由走动,为了打消我越狱的想法,一墙之隔就是专门针对我的元力禁锢装置,剩余的那点微弱元力不足以支撑我破门而出,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被派来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侍奉的人是安迷修。这意味着我有长达两周时间都只能接触到他一个活人,每天睁眼闭眼全是他那张讨人厌的脸。创世神在上,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吗?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躺在床上,拿手臂遮住眼,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漫无目的地想卡米尔的事,从羚角号离开后他跟我回了王城,尔后就没有下文了。正胡思乱想着,有人敲了门,很有礼貌的三次敲击外加一声“殿下”,想也不想只能是安迷修。我现在不想理他,连跟他打架的心思都没有,如果说安迷修初来乍到时我对他还是单纯的讨厌,那他三番五次阻挠我的计划,在我这里的印象就急转直下、变得面目可憎了,即便他曾在羚角号上借剑也不能挽回分毫。第一天他进我房间时,我克制再三才没把餐盘扣在他脑袋上。

 

我翻了个身,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铺,直挺挺地装死不吭声。这家伙吃闭门羹不是一次两次了,没有获得屋内人的许可,但他还是推门进来了。我用枕头堵住耳朵,懒得施舍眼神给他,牙缝里挤出没好气的三个字:滚出去。

就算没有元力我也照样可以揍他。

 

安迷修单手托着餐盘,靠在门边叹了口气。他刚从训练场回来,训练服都没换,里衣不怎么齐整,松弛变形的领子露在外面。

他说:“在下带来了一些消息,您或许感兴趣。”

 

我闻言,磨磨蹭蹭起身,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问:“没了我三番五次的刁难,你今天的训练肯定很顺畅吧。”

“还好。”他淡淡地回答,把餐盘搁到一旁的桌子上,没有任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海盗清剿的后续处理会由雷伊殿下全盘接手,另外她让我带话给您——‘被关禁闭的滋味如何?至于飞船,那就轮不到你惦记了,好好待着吧,下个月的凹凸大赛观战还得由你代表雷王星准时出席,祝你好运,我亲爱的小布伦达。’”

安迷修一板一眼地复述,雷伊的话被他原封不动地讲出来,用非皇称叫我时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令人严重怀疑这家伙是想借传话的名义发表对我的不满。

 

我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还有吗?”

“还有您的弟弟,雷…卡米尔那孩子……”

安迷修顿了顿,像是在斟酌适当的措辞:“依照规则,雷皇陛下今日已下令将他送出王城,另寻他处安置,殿下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你让我不必担心?”

我感到一阵喉头发紧,语气不由得咄咄逼人起来,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但这并不能减少我的愤怒。“你也看到了,他是如何在厄流区那样的环境生活的,心怀叵测之人是如何打他的主意的,还有那些伤。安迷修,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放心?!”

“这就是你坚持的所谓规则!强加在一个十二岁无家可归的孩子身上的规则?!”我大声地质问他,“如果遭受不公对待的人换成是你的亲人,你还会这么从容、还会轻飘飘一句‘都是规则’就盖过所有事实吗?!”

“在下并没有这么想。”安迷修矢口否认。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我紧咬不放。

 

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攥紧了拳头,声音也沉下来:“这是您的家事,在下没有干涉的权力。只是恕在下冒昧,想提醒殿下一句——您的子民不只有那孩子一人。我可以帮您照顾那孩子,如果您需要的话。可厄流区的其他人——疾苦、贫穷、死亡——在下跟随师父师兄游历过很多这样的星球,您作为最有能力改变这种局面之人,真的有考虑过他们的生死吗?”

 

“哈?原来阁下今天是来教育我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一并说出来吧,我洗耳恭听!”

我耐心等待他的下文。

 

“您不该杀死那些人,殿下。”

安迷修深吸一口气,无比认真,活脱脱一幅要一次性将对我积攒的不满尽数吐露出来的样子。

“即便他们是亡命之徒?”

“即便他们是亡命之徒。”

他十分肯定地说,“暴行永远无法止消暴行,唯有秩序有资格审判罪恶之人。您跳出秩序去处决他们,以暴制暴,滥杀只会让原有的秩序更加崩坏、带来更多不可控的暴行。”

 

“我杀了他们?”

我笑出了声,笑得分外开怀,为他这副大义凛然的傻瓜模样,“是的,我不否认这一点,是我杀了他们!——用你的剑!别忘了,那可是你亲·手递给我的剑柄,你在交出兵刃之时就应该预判到剑锋的朝向!现在摆出这副正直的样子审判我,当真以为自己的手就是干净的了吗?!”

 

“在下的初衷仅是确保殿下的安全。骑士道教导我要将剑锋指向罪恶与敌人、剑柄留给自己和同伴,我们手里的武器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致命的,骑士可以用他的剑杀人,也能用他的剑保护人,完全在一念之间!”

安迷修努力克制住情绪,固执地同我分辨,“而您!您是君王、掌权者,是处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君王固然可以用剑杀人,可那本就是取人性命里最简单的手段,对您来说,一支笔、一句话、一个念头能杀死的人远远超过一柄剑!权力是棱镜,会让这种杀伤力无限放大,正因如此您才更应该把控剑锋的朝向和挥剑的力度!”

 

“终于说出你的真实想法了吗?安迷修,撕掉伪装确实让你看上去顺眼了不少。”我勾起嘴角,“先是行动管控,现在又来教我如何做一名统治者,圣殿骑士的管辖范围可真是有够庞大的。”

 

“说说看吧安迷修,你期盼我成为怎样的君王?你觉得我成为什么样的君王?”我放慢了语速,慢条斯理地咬字,“你觉得我残暴不仁、杀伐成性,是个不合格的领导者,早晚要被叛乱的民众推翻,他们会砍掉我的头颅、用我的血来染红新王朝的旗帜,然后挂在雷王城的城墙上充当旧时代的陪葬品,我猜的对吗,骑士?”

“啊啊,瞧你这副表情,又要假惺惺地说‘在下没有这么想’了吗?虚伪,虚伪至极。你心知肚明——是没有,还是不敢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您会这么想?”

安迷修皱着眉喃喃,他不理解我,很好,我也不稀罕他的理解。骑士宛若裁决神使在人间的化身,吐出的字句比神谕还要神圣一千倍、一万倍!他困惑,“登上王座、履行责任,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在下对你从来没有任何偏见。您是雷王星命定的王,殿下,有那么多人爱你、期待你,你明明有能力带领雷王星走向更好的未来,为什么要一再逃避行使这份权力的事实?”

 

“因为我压根不稀罕成为傀儡,然后替祂们统治更多的傀儡!自始至终你好像都搞错了一件事——我从·未向创世神讨要过这份权力。你们将我不想要的东西硬塞给我,摁着我的头强迫我按照这套规则执行雷皇的所谓权力!不允许我反抗,不允许我说‘不’,甚至不允许我提出质疑!”

 

“安迷修,又是谁给了你监管我的权力?是父皇、圣殿,还是神使?!”我轻蔑地摇头,“纠正我的人生轨迹也是你的权力之一吗?不愧是裁决忠心耿耿的狗,一水的死脑筋,如此热衷于裁定是非的游戏,还真是物肖其主。”

 

“让我来告诉你厄流区为什么会存在吧,安迷修,看在你如此好奇的份上,求知欲旺盛的好奇宝宝。”我一字一句出声,不加掩饰对他的嘲弄和敌意,像条咝咝吐着鲜红蛇信的毒蛇,蠕动、缠绕再收紧。我说,“疾苦、贫穷、死亡——厄流区,星际所有底层人民挣扎求生的地方,恃强凌弱、烧杀抢掠比空气还要常见,不幸是这里的常客,混乱是最好的遮羞布,罪恶如同细菌一样滋生。你看见了这些,那很好。”话锋突然一转——

“可它们背后的呢?厄流区存在的真正原因?”

“——阶级,我天真的、愚蠢的骑士,是阶级。”

 

我继续用毒蛇诱哄伊甸园女主人的口吻说道:“贵族生来就是贵族,平民生来就是平民。阶级——无人可以打破的怪圈,在这个怪圈内,没有人能离开自己的位置,没有人能逃脱自己既定的命运。弱肉强食、赢家通吃,这就是厄流区运作的法则、世界运作的法则。你不是疑惑罪恶是如何发生的吗?实际上再简单不过了,我亲爱的傻瓜骑士,上位者只需要用一点儿甜头诱导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寥寥无几的资源、能摆脱命运的虚假希望,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就能让他们像蛊虫一样自相残杀,拼个你死我活,自行淘汰掉弱小者,至于胜出的——”

 

我不无残忍地磨了磨牙,好像餐盘里的食物长出棱角与破碎的外壳,变成雷王星的模样。一只拥有奇异形状的苹果,红润、诱人、光鲜亮丽,而我成了最冷酷的刽子手,用餐刀一点点剖开果皮,刮掉皮下用于遮羞的表层果肉,让内在的一切腥臭与腐烂流出,将潜藏着的丑陋赤裸裸地展现在安迷修眼前,强迫他借我的眼睛,陪我一同审视这颗星球底下蠢蠢欲动的东西。这令我心底生发出些许畸形的快意。

 

“——至于胜出的,他们会成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雷王星天然的敌人。神使用最小的代价,将矛盾从自身转移,要我们彼此厌恶、彼此憎恨。祂们为雷王星、乃至每颗神使统治下的星球,都设置这样一个敌人,不会太弱,能够恰到好处地分走人们的注意力;又不至于太强,无法威胁到祂们自身。”

 

“你游历过那么多星球,我在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我深吸一口气,自嘲般地笑了笑,“纠正我于你而言是什么执念吗,安迷修,明明我们都是这场荒唐交易的牺牲品,为何你对此就能这样无动于衷呢?”

 

安迷修缄默不语,静静等待我说完最后一句话。

 

“雷皇陛下已经下令,下个月的大赛观战会由在下陪同您一起前往,在那之前,殿下还是安分一点的好。您的晚餐冷掉了,在下这就帮您换一份。”

 

他轻微发着抖,起身时怪异地捂住了右边的胳膊,我没心思推敲其中原因。安迷修选择对我的质问避而不谈,绕开过于尖锐的话题——好吧,我早该想到的,我动摇不了他的想法,他也说服不了我,绕了一大圈后又落回该死的起点。这场交易是一场对我们双方共同的持续性折磨。我忽然感到非常疲惫——我们两个离得如此近,又如此远。被死死绑定在一起,却从未并肩同行。走在各自的道路上,始终无法达成共识,始终固执地认为自己才是唯一正确的那个。

 

“安迷修,你真令人作呕。”

我冷静地说,为这场无疾而终的对话画上仓促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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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或许是知道我不会给他好脸色瞧,安迷修一直尽可能避免和我进行语言或眼神上的交流,从进入房间到离开房间格外匆匆,停留时间不超过五秒钟。我无聊到翻看卷了边的陈年旧书,书页颜色泛黄,有几页已经被虫蛀得字迹不清了。

 

上上次安迷修来时,我忍不住向他提要求,要他从图书馆拿几本书给我,他疑惑地看向一旁我翻箱倒柜搜刮出的厚厚一摞,我说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安迷修凑近了发现那是一沓陈旧的儿童绘本,讲的都是些王子海盗人鱼的老掉牙故事,我十五,他十六,在场的两位都没在还要听睡前故事的年龄。我托着下巴懒懒地说,不过如果你想让我替你弥补一下童年缺憾,我可以勉为其难胜任一下你父亲的角色。上次安迷修来时果然带过来几本书,我挑挑拣拣一番,骑士选书的品味实在不怎么样,他离开前,我把那本《堂吉诃德》抽出来,丢在他脚底让他和这本书一块消失,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再踏足我的房间。

 

我觉得自己可能忘了点什么,在脑子里罗列了一遍也没想起来,算了,能被我忘了说明这事不怎么重要。安迷修又来了,自从吵完那一架后,他这几次一反常态穿得严严实实,领子立着,袖口拉到手掌根部位置,我纳闷,他不热吗,还是偷懒没去训练场?我觑着他神色,想找出他如此反常的原因,不为别的,纯粹是想找点乐子,太久没人陪我说话,安迷修保持着单方面终止对话的状态,静默得像被下了缄言咒,禁闭已经过去一周了,耳根也清净了快一周,我竟然该死的有些怀念和他吵架的时候。

 

我打量着这位来自圣殿的骑士,树干一样的棕发、树叶一样的绿眼睛,安迷修上辈子怕不是棵树精,被木匠做成了桌子,一命呜呼怀恨在心,投胎成人的模样前来报复,然而报复未果,实施到一半就被圣殿掳走了,他们给这块傻木头的脑袋开瓢,一股脑地往里头倒骑士道那套东西。我胡乱编排一通,觉得非常解气,视线下移,这张脸往下是高挺的鼻子和抿成一线的嘴。他很英俊,世俗意义上的英俊,还没完全张开,脸部棱角尚且是模糊的,但能看出成年后的轮廓。即便是和他有过节的我,也不能对着他的长相违心评判一句“丑”,我讨厌他、觉得他面目可憎是一回事,安迷修本人长得不难看是另一回事,我实在是个很拎得清主观客观的人!

 

好笑的是,有着这样一副皮囊的家伙,异性缘却差得离谱,我见过他对王宫里的女仆跟王公贵族家的小姐行礼,酸唧唧的——左手背到身后,右手在空中抡一个半圆,从头顶绕到身侧,同时压低身体,弯腰,低头,配上一两句酸不溜秋的问候,被他如此对待的“小姐”们日后都绕着他走,好似在躲什么洪水猛兽,安迷修碰了一鼻子灰,郁闷了好几天。得知此事的我笑得止不住捶桌,搞不懂他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弯弯绕绕,总不能是跟他三句不离的师父师兄有关,骑士道教这个吗?圣殿骑士都是这个派头吗?要骑士团一群人全是这个派头,那还怪恶心的。

 

安迷修铺开桌布,一件一件摆好餐具,冲我略一低头,我知道他这是要走的意思。完蛋,失策了,光顾着笑他,忘记要找破绽了,我大脑飞速运转,琢磨着该如何拖延时间,瞟了眼桌上内容,一整块的牛排配红酒酱,我急中生智:“那你顺便帮我切了吧。”

 

安迷修不懂其中缘由,轻皱了皱眉,拿起餐刀就开始切肉排,因用惯了双剑的缘故,他两只手都是惯用手。刀是特制的,刀刃处是一层圆润的锯齿,很钝,在他手里却显不出钝刀的笨拙。父皇他们考虑得未免太周全,我还没傻到用餐刀来自我了断。打住,雷狮,不能再浪费时间下去了!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刀总归是不怎么好用,频频传来金属和瓷盘碰撞的声音,安迷修腾出一只手固定住才不至于让盘子移位,无形中为我留出许多时间,等等——手,我瞄到他右手,袖子拉得很低,不肯往上挽一丁点,好几次差点蹭到食物。我立马明白过来——诅咒。我说我忘了什么呢,上一次诅咒的压制都过去大半个月了。

 

恐怕那天他同我争吵时突然捂住胳膊也是同一个原因,情绪的过激波动会诱发诅咒,安迷修这个犟种,宁肯自己捱着也不肯跟向刚吵完一架的我开口求助,他不说,那我也装傻好了,看他能犟到什么时候。

 

“直属于创世神、至今已有百代传承的圣殿骑士,如今却屈尊于小小的雷王星。安迷修,为什么他们偏偏选了你来担这份苦差事呢?”

我捞过多出来的餐刀,执在手里划拉着餐盘,故意开口激他,安迷修回不回应都无所谓,我只要他听见就算达成目的了。

 

“难不成圣殿早就想甩掉你这个大麻烦了,毕竟在此之前你只是个学徒。”

我装作恍然大悟,随便比划了一下,“那你确实该感谢这场交易,不然你也无法从学徒转正——哦对不起,我忘了,你甚至交易前一天才接受圣殿封授,他们会怎么说,‘有史以来第一个未经创世神亲自封授的圣殿骑士’?怪不得你要如此维护那群老东西,是因为自己捡了个大漏吗?”

 

餐刀和餐盘碰撞的声音明显重了许多,我合理怀疑他此刻想捅的不是肉排,而是我的喉咙。

“我们都是一样的,殿下。”

他说,尽力保持着面上的冷静。安迷修终于开口搭话,这属于是意外收获了,我在空中虚虚戳了一下,企图戳破他的这种冷静,像戳破一只臃肿的肥皂泡。

 

“无论是谁被选来效忠您,都是一样的。”

安迷修轻轻回答,新话题好像触动了他某段温柔的、圣洁的回忆,神情软化下来,“这是骑士与神的契约。骑士许下誓言,获得创世神赋予的力量,灵魂刻下圣殿的痕迹、成为圣殿的一部分。无论走多远,走多久,脚下永远生长着它的根,圣殿将我们联结在一起,直至死亡,落叶归根,所有人都走在相同的道路上,没有人会迷失。所以无论来雷王星的是我,还是骑士团的其他手足同胞,我们对您而言,都是一样的。”

 

他用力切断最后一点黏连的肉丝,比起说给我听,我更乐意相信这是他说给自己听的,以此坚定自己的心。安迷修讲这话时脸上浮现出我从没见过的、一种接近病态的痴迷,仿佛亲眼目睹了旧日的幽灵们从圣殿的石板下钻出,单膝跪着,齐齐地诵读骑士宣言——谨记初衷、勇敢无畏、守护正义之类的,横竖不过这些,几乎要使我浑身冒鸡皮疙瘩。他的脑子可能被洗得太彻底了,这到底是骑士圣殿,还是黑心精神病院啊?

 

“我不这么觉得。别指望我去理解你们那一套冠冕堂皇的东西,我只知道——如果被选中的是其他人,那你现在何必委曲求全、听一个乖戾皇子的无理命令?”我摩挲着冰凉光滑的刀柄,尖锐地指出,“先是创世神,然后是裁决,效忠这个效忠那个的,你们骑士是没有什么东西依附就活不下去了吗?

 

啪嗒——

安迷修将餐刀重重搁在桌子上,铁青着脸说:“殿下,已经切好了。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我一扬下巴示意他可以离开,分外愉悦地想:他的情绪未免也太好挑动,看来从前是我方向找错了,骑士团才是安迷修真正的软肋,随便的一两句攻击就能让他漏洞百出。

 

安迷修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捏住了袖子,往门口走去,我掐准时机,在他即将开门出去时叫住了他,他回头,一句“您还有什么吩咐”吐出一半,砰——刚拉开的门猛地关上。安迷修被我堵在门上,右手藏在身后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我绕到背后捉了他手腕,强行从背后拉到跟前,飞快地褪掉半截严实的袖子——小臂处爬满了狰狞的黑色纹路,只要宿主的心脏还能跳动,它们就能沿着泵出的血液抵达全身。

 

这是什么?我得意地挑眉,用眼神无声发问。

安迷修语塞,一时间不知作何解释。

你不肯说,那我替你来,我贴心又残忍地补充:骑士年轻气盛,拉不下脸来求讨厌的三皇子殿下帮忙,自以为靠意志力能忍过去,可结果呢?一压再压也不见成效。

“你还能撑多长时间呢?安迷修。”

我问他。这是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三下五除二将他拖上我的床,安迷修任由我压在身下,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那副吃瘪表情使我被关禁闭期间糟糕的心情难得明媚起来。在元力禁锢装置下搞破坏,这点元力还不够我喝一壶的,可若是换成电一个安迷修,那就绰绰有余。我用手指描摹诅咒的纹路,故意迟迟不释放电流出来,要他承认自己错了才肯出手相助。瞧安迷修的状况,黑纹几乎是要将半个小臂盖得严严实实,他已经快到极限了,即便意志力强如他,也不能长久地保持清醒。

 

骑士诅咒是个逐步恶化的过程,自骑士们获得元力的那一刻起,诅咒便在体内暗中蛰伏,要不了多久就会受到侵蚀,开始是皮肉,继而发展到骨骼,再到五脏六腑,将人一整个地掏空,从身体到精神悉数拿来供养这朵诅咒之花,耗到油尽灯枯药石无医时,变成一具没有意识没有魂灵的空壳,就和怪物没什么两样了。雷王星皇族的元力能够延缓这个过程,因此圣殿才要上报神使,请求同雷王星做这笔交易。

 

从目的来看,是安迷修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安迷修。

 

我摁着他的嘴唇,试图从他抿紧的双唇之间抠挖出一条缝来,我好心提示他要怎样说才能令我满意。多简单的流程,甚至都没要他下跪求我,只需向我服个软,说句“我错了殿下”,就能舒缓痛苦,得到切实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可他偏不。

 

安迷修硬生生忍到咒痕爬了半个脖子都不乐意松口,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了,他还死鸭子嘴硬地说自己不需要,说完就要推开压在他身上的我。我半笑半恼间直想撬开他脑子,看看里面的脑筋是不是都打上了死结。安迷修力气很大,我知晓他经年累月锻炼出的臂力,徒手掀翻整张床都不成问题,他一点点地加劲,挣动得越来越厉害。

 

蠢家伙,顽固得像块硬石头。

我暗骂一声,安迷修宁肯和我在床上打架,也不肯低头服软老老实实地让我帮他。眼看着就要被他掀下去,我突然福至心灵地、自然而然地去解他衣服,这招果然管用,安迷修没料到这一手,被我胡乱一摸,往外推拒的动作都停滞了,眼睛瞪得溜圆,身体绷得死紧,像只拧紧了发条的玩具。直到衬衣被我扯松了两颗扣子,他才反应过来目前的状况,顷刻爆发出一股可怖的大力将我整个人掀到一边去,姿势顿时倒腾了个个,变成了我在下他在上。

 

火气几乎是蹭一下蹿上脑门,我不甘示弱,屈膝猛顶在他后腰,抓住训练服领子用力一扯把他弹出去,反手拤住后颈,揪住他的刺猬脑袋往床头磕,咣当了三五次,好似在砸核桃,安迷修被咣当得眼冒金星,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上下级礼仪了。我们两个乱七八糟的滚作一团,打得乒乒乓乓,我朝他脸挥拳,他就接住,顺势扣住我的手腕往旁边拽,没有元力、没有武器,纯用力气和技巧较劲,谁也不肯退让,像两头厮打的野兽,用牙齿和爪子相碰。我们中途不知换了多少个姿势,能撞的地方全撞了个遍,不该碰的地方更是碰得七荤八素,一个不落,场面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这场闹剧最终以他一不小心把我连人带床单踹下去作结。我跟安迷修一个在床下,一个在床上,气喘吁吁,衣衫不整,领口扣子什么的全敞开。我一骨碌爬起来,恼怒地瞪着他,刚想趁机发作上一通,安迷修忽然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压抑许久的诅咒借这一遭冲破了堤坝,一点黑气从敞开的领口冒出来,那些黑色荆棘蔓延到他脸上,我意识到不妙,不能再拖下去了,除非我想放任他在我房间里失控。

 

我伏在他身上,膝盖挤进他两腿之间卡死,手肘顶住他肩膀让他乱动不得——双重保险。我去握他的手、攥紧,稳定地释放出小股元力,让电流缠上他焦痕遍布的胳膊,拔除诅咒。安迷修没再抗拒,顺从地接受我的动作和元力。电流几乎是在触及咒痕的一瞬间就生了效,荆棘变细、变短,瑟缩着褪去,回到它们的巢穴,静静等候下一次发作。我凑得很近,以便看清黑纹的走势,确保整个压制过程顺利完成。安迷修的呼吸肉眼可见地由急促慢慢回归平缓,诅咒压抑得太狠,猛一释放掉还不太适应,他眼神很空,呆滞地看我,湿着眼睛,晕乎乎好似醉了酒,呼出的热气全吹在我脸上,一点儿也不知收敛,搞得我很想地捏住他的鼻子,最好再恶狠狠地晃上三晃。

 

看什么?我没好气地心想,你还真是个大麻烦。

说好的等价交易,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是我亏了——每次的压制时间都不固定,这取决于诅咒是否完全褪去,要等到最后一线黑纹消失后才能撤去元力,这种累死人不偿命的差事我一个月得做上两次,妥妥的赔本买卖。分明是他给我做骑士,怎么从结果来看反而是我倒贴他呢?我盘算着该怎么从安迷修身上讨回来,当事人却突然凑了上来,他的嘴唇尖擦着我的嘴唇尖蹭过去,随后更是直接张嘴含住了我的嘴唇。

 

我一懵,脑袋空白一片。

 

(此处删减,小男孩贴贴啊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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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师父师兄来看他时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此刻再次浮出水面,和上次有所不同的是,这次我牢牢抓住了它,攥在手心仔细地打量,凑近来看也没有那么恐怖了。我完全有这么做的权力,我有对他做任何事的权力。不过,我暂时不打算为了让安迷修难堪而搭上自己——何必呢?为了恶心他而把自己赔进去也太不值得。

 

他之于我,充其量不过是个玩具罢了。我有些阴郁地想,谁会对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动真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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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一届的凹凸大赛如期举行,我身为雷王星未来的王,受邀前往凹凸大赛观战,安迷修作为我的贴身骑士一同随行。我刚结束禁闭没三天就被强行塞了一堆应酬,父皇有意要将我们这副君臣同心同德的样子呈现给神使,表明雷王星和圣殿合作之深切,进而彰显新秩序的伟大。超能研究所自从接手雷王星元力对抗诅咒底层原理的研究后,至今都没做出什么实际成果来装点门面,我和安迷修自然成了用来替力量和裁决两位神使歌功颂德的不二之选。

 

禁闭期间那次险些擦枪走火后,安迷修一如既往地照顾我的日常起居,选择性遗忘了那天晚上的尴尬。一切如常,除开他在右臂出现咒痕的位置缠上了绷带,以及训练服裹得更厚了。按理说,骑士日常训练运动量不小,合该穿得越少越好,结果他在外头又添了件自己的外套,大有将自个活活热死的架势。这回不用我费尽心思猜,一看就明白了——安迷修半边胸口被我给咬肿了,训练服太薄太透,不得已要加件衣服遮一遮。

 

(此处删减)

 

我和安迷修很有默契地将这种奇妙的关系维持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状态,半只脚踩在悬崖边缘,既不前进,也不后撤,直到启程去参加大赛观战才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平衡。说起来,凹凸大赛和骑士团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圣殿骑士团的创立者是往届大赛的一位赢家,神明赋予他信仰之力,他借用神明的力量创建了圣殿,成为了最初的圣殿骑士。怪不得安迷修会是这副德行,有着能许下这种愿望的前辈珠玉在前,往后涌现出再怎样的奇葩都不足为奇。

 

对普通人来说,这场大赛可能是他们离神明最近的一次,取得最后胜利的人能从创世神那里获得一个宝贵的愿望,无论是何种愿望都能实现,力量、财富、地位、权势,比向任何流星许愿都要管用。摆脱既有的宿命对凡人而言是个很诱人的噱头,挂在仿佛触手可及的位置,闪闪发光好似黑夜里唯一一捧火,引诱着人去靠近、触碰,将热量拥入怀中独占,强大的希望足以使他们内心发生畸变,以至于忘记阴影里暗藏着的危险——赢家只有一个,而参赛者成百上千。如此看来,宇宙间对自己命运有所不满的家伙还真是多。若是他们知道神明早已陨落,世界的权柄落入七神使手里,不知会作何感想。我冷酷地想,愿望不仅没了实现的可能,还变作一道催命符来索走了他们的命。

 

观战团中已预留好我的席位,全宇宙最有权势的家伙悉数汇聚于此,观摩来自各个星球参赛者们的厮杀,拿满怀梦想的他们取乐。能来这里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善茬,其中好些个我都在雷王星的大殿上见过,利益关系纷乱复杂如蛛网。我既是他们的同类,又与他们有所分别,区别在于,我很清楚这场比赛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场处刑秀,一次警告,一段无声威胁。神使想让我知足、想让手底下的棋子们乖乖听话,乖乖地扮演提线木偶的角色,成为祂们森严秩序的一部分,不要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故而我得到了这场处刑秀的入场门票,亲眼目睹不服从祂们命运安排的家伙被诱导进来屠杀殆尽,以儆效尤。

 

幸存者数目减少得比沙漏落沙还快,从最开始的几千锐减到一百人只消一个月的功夫。安迷修陪同我观看全程,时不时能听见他倒抽冷气的声音——他是真心实意地替参赛选手捏一把汗。搞得我有点后悔带安迷修来观战,这份顽固的同情心频频烦扰到我看比赛的兴致,扫兴极了。

 

按主办方的说法,“好戏全在后头”,预赛不过是一碟开胃菜。观战团其他人大都兴致高涨,一百名开外的蝼蚁们毫无价值,连供他们取乐的资格都没有。大赛方也很懂得观战者们想看什么,低排名参赛者仅在组队狩猎高排名参赛者时才会被扫到一两个镜头,隐藏摄像装置就差跟在大赛前五头顶全程拍摄了。

 

淘汰赛收场时,我特意偏头去看安迷修表情,他在我椅子背后的阴影里默默抬起右手、攥成拳、缓缓地置于胸前,做了个骑士致哀的动作,为的是竞速赛载具爆炸死在半道的那些人,还有迷宫星被同伴杀死抢走分数牌的那些人。也是,除了安迷修这种烂好人,谁会替这群人的死亡而默哀呢?然而没人会因此感激他,甚至无人知晓曾有这么个骑士在他们元力种子被回收后,仍向已然失败的他们致去了敬意。

 

前两轮结束的间隙,选手们集体休整,观战团里有人问雷王星为下场比赛准备了什么赌注。

 

我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想套我话,有故意往我身上引聊天话题的嫌疑,不急不慢地给自己调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问题反抛回去:“值得下注的人选尚未确定,现在就来问我下场比赛的彩头,阁下这是迫不及待了?”

 

那人虚虚接了话头,乐呵呵晃着高脚杯,说:“三皇子殿下第一次观赛,有所不知,下场比赛就是一对一擂台赛了,选手们两两一组展开对决,这轮过后,恐怕人数又得减半喽。”

“那可不一定,万一他们同归于尽呢?”

我想也没想就开口反驳。

“不愧是雷王星的继承人。”

那人倒是大度,开怀大笑,隔空敬了我一杯,我还没到饮酒年龄,嘴唇碰了碰酒面,轻抿一口,然后用眼神跟他碰了个杯。

 

“擂台赛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的场地设置,回忆场地的……”

他继续滔滔不绝,自动承担了替其他人介绍回忆场地的义务:读取参赛者的记忆,利用全息投影原封不动地呈现出来。超能研究所所长从座位上蹦起来,言辞激动地补充这项由他们开发的新技术,唾沫星子横飞,他长得跟朵蘑菇似的,跳起来还不到我胸口高。

 

我懒得和这帮老狐狸虚与委蛇,中场休息时间,离席上一时半会儿不会耽误什么。安迷修替我向观战团其他人欠了欠身,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他的骑士礼节还是这么到位,令人十分放心,父皇器重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圣殿今年没有派人来参加吗?”

回房间的路上,我随意地开口,“万一撞了大运,和最初的那位圣殿骑士一样赢下大赛,解开骑士诅咒也不是不可能吧?”

安迷修摇摇头。骑士团现存的成员基本上都为诅咒所困,学徒们实力有限,做师父的自顾不暇,一番筛选下来,有实力参赛的只剩下了终焉骑士的两位徒弟,也就是他和他师兄,如若圣殿没有和雷王星达成这笔交易,我今天兴许就能在屏幕的众多人头里瞧见安迷修那一颗了。

 

“如果赢下比赛当真能得到解开诅咒的办法,在下很乐意冒这个险。只是……”

他看向手臂上的绷带,自嘲般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和他信息不共通,但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同为创世神的往日眷属,安迷修和我一样知晓神明的陨落,从祂不再给予回应开始。这个大赛不能替任何人实现愿望,神使的眷族们被淘汰后尚且有着离开的特权,非眷族便没有这种特殊待遇了,毫不知情地踏入这个魔窟,然后有去无回。

 

“你‘乐意冒这个险’,那我可要期待了。”

我低低地笑了一声,为安迷修无意间说出的另一种可能,“如果这其中的人有你,倒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我很好奇你会带给我什么样的惊喜,说不定还会有兴致下场陪你玩玩。刚好下一局擂台赛的组合要由观战团来指定,让他们将我们两个分去一组,打个你死我活才好。”

“殿下多虑了,在下是您的骑士,骑士是不会向他的王挥剑的。”

 

……我和他真是谈不来,三句之内必会绕到我不爱听的话上,安迷修谨记着他的职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将坐上那个狭窄王座的事实,好生没意思。他大概以为我离席是因为不胜酒力,抿的那一小口竟催生出了这些胡思乱想。

 

“你的意思是,除挥剑之外的任何事都是被许可的吗?”

我眯起眼,颇具暗示性地说。我看见安迷修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身体不自觉地绷直,这是他紧张时特有的反应,连他本人都发觉不到自己会被下意识的反应出卖心情。见状,我岔开了话题,装作无事发生,安迷修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这样的狩猎方式很有趣,像猫捕猎老鼠,玩弄猎物于鼓掌之中,而非立刻扑杀,猫科动物是天生的猎手,最大限度地享受捕猎的乐趣。

 

我故作遗憾:“别傻了,安迷修。起码他们有反抗命运的机会,而你我不过是可悲的傀儡。在上面那些家伙眼里,我们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消耗品罢了,没了你,圣殿还有其他骑士能用来当牺牲品。没了我,神使照样可以找雷伊跟雷蛰合作。”

 

这番遗憾之言可能令他产生了我在感伤的错觉,安迷修轻声问我:“殿下相信命运吗?”

“你觉得呢。”我反问。

“顺从命运是相信的一种,反抗命运是相信的另一种。在下原以为您不相信命运的。”

 

他又在充当苦口婆心的说客了,明里暗里要把我往既定的轨道上送。我遇到的每个人似乎都在教导我要做什么、该怎么做,父皇是这样,雷伊是这样,安迷修也是这样,没人问过我想做什么、愿不愿意。可即便照他们所说的,登上王座又能怎么样呢?我心想,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移到了另一个牢笼,所有人都逃不过既定的命运,即便是身处金字塔顶之人,也不可能为所欲为,我要为了行使雷皇权力的那点自由,让渡出我真正的自由吗?

 

我想得心烦意乱,喘不过气,本能地开始抵触。我盯着他的嘴唇,不无恐怖地涌出一段念头:安迷修还是闭嘴,永远不要开口得好,无论是拿针线缝上还是用剑挑出声带,现在他越是说话我就越是憎恶他。那种令他永远都说不了话的欲望,强烈到我想把手指按在他的喉咙上阻断呼吸,一点点榨干他肺部的空气,令他窒息而亡,像捏爆一只气球。

 

为什么不能呢?

他是我的骑士、我的玩具、我的所有物,我有权力对他做任何事。凹凸大赛营造的的高压环境是一针催化剂,能够催生人心底埋藏的恶意,使人变得非人,如此看来,这针催化剂不单对参赛选手有效。

 

 

“…你说得对,所以我是不是该奖励你的忠诚?”

我听见自己沉下声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他嘴唇中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最好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一点儿不想听。

 

 

(此处删减)

 

 

凹凸大赛观战结束回到雷王星后,安迷修需对我承担的义务又多了一项,事实上我更乐意将这种关系称为互相帮助,我们都是欲望的裙下臣。只是论起从对方身上获得快感,我要比安迷修诚实得多。横插过来这么一档子事,他对我的厌恶只增不减,指望着三年履约期结束后能重回圣殿,摆脱我这个无可救药的皇子。

 

只可惜他没能等到回骑士团的那一天。

就在我十八岁加冕礼结束的后一天,圣殿爆发了内战——安迷修的师兄赞德刺杀骑士团团长,揭破黑骑士吸食凡人元力延缓诅咒发作的黑幕。苟延残喘至今的骑士们自相残杀,最终全部倒在了他们曾吟诵过骑士宣言的圣殿里,就在创世神的神像脚下,无一例外,神明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昔日无限荣光的圣殿在一夜之间倾覆了个底掉。

 

安迷修自此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tbc

 

*完整版走小号@李子栗子狸 

*还有1w多字的(下)没写完,可能要等狮哥生日或者其他有空的时候,总之猫师傅先说一句雷安日快乐!评论区就不必刷屏了hhh

*是花费很大功夫和心力完成的一篇,更希望在评论区看到有关故事本身的反馈(对手指.jpg 评论助力猫师傅(下)篇过两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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